隋炀帝即位后,为了享受乐趣,就命人修建西苑。西苑落成后,炀帝自是欣喜,同萧皇后兴冲冲游览一遍,题了湖名苑名,已近午刻。炀帝方和萧皇后回到了显仁宫进膳。炀帝已经吃过了午膳,心中惦记着苑中诸位美人,便又是命驾西苑。
到了西苑,炀帝先看中了仪凤苑。原来此苑的四周,尽是翠竹环绕,绿映窗棂,在这炎夏的午昼,唯有此苑凉爽,故炀帝首先中意。他也不用护卫随从,身穿一袭纱袍,头戴平凉纱巾,手执一柄薄罗小扇,一个人悄悄地踱到仪凤苑,已觉凉生御体,好不爽人。
等他走进了苑中,却不见一个人儿出来迎接。炀帝原本就不重礼节,也并不在意,只是浏览苑中陈设。但见四面墙上所挂,并无什么书画挂屏,都是一只只竹丝小篮儿,篮中盛着鲜花,发出一股清香。苑中桌椅,俱是斑竹所制,丝毫没有一丝俗气,只觉满目清凉。
炀帝不禁心旷神怡,对此非常感兴趣,见没有人来侍候,也不自声张,便倒身竹榻上,想做一个午梦。这时,忽然听到靠墙的碧纱橱“呀”地一声,橱门轻启,只见从里边走出了一个美人,身穿一色的碧罗纱衫,不施脂粉,未描蛾眉,身材非常苗条,手中执了一柄芭扇,盈盈直到炀帝榻前,轻折柳腰,将身拜倒说:“贱妾仪凤苑柳绣凤,接驾来迟,罪该万死。”说得却是一口吴侬软语。炀帝听了,觉得清脆悦耳,便含笑将她拽起道:“不须多礼,朕躬来得不巧,却将夫人的清梦惊醒。”绣凤笑道:“圣上竟以为是贱妾白日昏睡了?”炀帝惊讶着说:“夫人自碧纱橱中走出,难道不是在里边安息?”绣凤回答说:“这个碧纱橱,圣上还不知底细,它的外面,只是一个碧纱橱的形式,其实睡不得人,原是一个暗门。贱妾原在内室收拾,不知圣上驾到,待至收拾完出外,始知圣上已是悄悄地来了。”
炀帝听她这么说,便在榻上翻身坐起道:“怪不得朕先前也瞧了瞧,纱橱里面,不像有什么人,以后见夫人自内走出,朕还认作是先前未能看清。如今却明白了,原是一个通暗室的门啊。”炀帝一面说,一面立起身,走向纱橱。绣凤忙抢前打开了门儿,炀帝踏入橱中,便走入了内室,看那室中布置,也是雅而不俗,凉榻花席,十分精致。白瓷凤把双联瓶这时,苑中的二十名美人,已经听到消息,一起来拜见了炀帝。绣凤便含笑对炀帝说:“我想圣上午膳已经用过了,也用不上什么酒筵了。”炀帝点头道:“夫人所说极是,不必忙乱了。”绣凤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一个美人,献上了一杯解暑的妙品,乃是白荷花制成的香露。
炀帝呷上一口,觉得凉沁心脾,芳生齿颊,便喝尽了一杯,不住口地称美。原来,柳绣凤的父亲,原是吴郡一家有名的花露肆主,绣凤得自秘传,自己也能精制百花香露,本领可说是非常出色了。炀帝见绣凤淡雅可人,便有心幸她,算做进苑破题儿,当下便含笑对绣凤说:“朕欲借夫人一席地,做个午梦,夫人可能容得?”绣凤横波一笑,羞怯道:“圣上问出,贱妾哪有不容之理?”炀帝涎着脸说:“如此说来,还须夫人相伴。”
绣凤听了不觉红浸素面,脉脉含情。那班知情识趣的二十个美人,便都抿着小嘴,悄悄退出。炀帝看左右已经没有人了,也就不管白天青日,便将绣凤推倒榻上,演了一出游龙戏凤。炀帝一场劳累,软洋洋地卧倒在凉床上面,不久便睡着了。绣凤替他盖上一条夹罗薄被,悄悄退到外面,准备了点心,待炀帝醒来时充饥。
炀帝这一睡,直睡到了申刻时分,方始醒梦,睁眼看时,只见绣凤坐在床前,手中执了一把朱红小尘尾,替他驱蚊。炀帝含笑而起,早有美人捧进了一盆温和的面水,送至床前。绣凤放下尘尾,绞干了毛巾,拿给炀帝。炀帝擦过脸,一个美人又呈上了漱口水,却是和着蔷薇露的。炀帝拿过来,漱了口,只觉得满口芳香。接着一个美女却捧来一银盘子,里面放着一只玉碗。炀帝看时,乃是一碗莲子羹。炀帝肚中本已饥饿,便取来吃了,笑对绣凤说:“这碗莲子羹,味儿真好,酥甜可口,又不觉腻口,夫人真是一个妙人啊。”绣凤笑着说:“十六院中,不知有多少妙人藏着,像贱妾这般愚蠢,怎当得上‘妙人’两字。”炀帝听说,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说,朕还须到其余的苑中走走,瞧瞧究竟有多少妙人。”说完就站起身子,走出了碧纱橱。绣凤和二十个美人,随后相送,直到炀帝的身影,从仪凤苑看不见了,才转身入内。
炀帝出了仪凤苑,心想此刻到哪一苑去。转念一想,不如信步向前,到哪一苑,便幸哪一位夫人,随遇而乐,听凭天意施雨露,倒也有趣。想完就兴冲冲地沿着长渠而去。忽然一阵风来,听见琴音清婉,炀帝便不觉循声寻去,心想:“这是哪一苑的美人,却有这般雅兴,操得一手好琴,定是个妙人。”
他三拐两转,只见走到了绮阴苑门首,淙淙琴声,从中传出。炀帝却不立即走入,站在门首的浓荫下面,侧耳细听,却辨不出所弹曲子。炀帝暗自吃惊,难道操琴人,还能自谱新声不成。一念猜出,里面的琴弦,便绷地一声,断了一根。那个操琴的绮阴夫人谢湘纹,把琴一推,含笑起立,对身边的美人们说:“快些随我出外,前去迎接圣上。”那班美女们,还当是谢夫人打趣说笑,便都含了笑容,只是停着不动。
湘纹见她们不信,便独自轻移莲步,向苑门走去。炀帝已是走入了苑中,湘纹忙拜倒说:“琴弦忽断君弦,贱妾便知圣上驾临了。”炀帝含笑相扶,一同携手入苑。诸位美人,见炀帝真的来了,慌忙上前拜接道:“夫人果起得灵卦,早知圣上驾临,命婢子们去迎接。婢子们只是不信,哪知果然便来。”湘纹笑道:“哪里是起什么灵卦?实因君弦无故中断。不是有人窃听,弦不会断。试思这个所在,哪个闲人敢来,我便猜准,定是圣上了。”
炀帝也含笑说:“朕闻窃听者,须是个知音,琴弦方会中断,朕听了夫人雅操,连曲子叫何名称都不知道,怎也会断弦?”湘纹道:“那时圣上可想些什么没有?”炀帝恍然道:“朕却想过的,认为夫人所操,谅是自谱新声。”湘纹盈盈一笑道:“只此一念,便是知音。”炀帝说:“既是这样,倒要请问夫人,所操一曲,倒是何名称?”湘纹道:“我将它叫做《襄王梦》,原是巫山神女的一段故事。”炀帝笑道:“好一个《襄王梦》,却将朕引入了巫山,来会夫人神女了。”
湘纹听了炀帝的话,羞得抬不起头。炀帝又笑道:“朕意欲相烦夫人重操《襄王梦》,不知夫人可肯?”湘纹笑道:“圣上如不嫌下里巴人,贱妾只得献丑了。”当下,湘纹重理琴弦,鼎中添了新香,便危坐操琴。炀帝静了心儿,细细领略,起初只觉冷冷风声,恍如云中,渐觉切切磋磋,如情人幽语,继而又靡靡荡荡,一片春声,末却宛宛悠悠,令人意远。
一曲既终,湘纹推琴笑道:“玷污了圣听。”炀帝拊掌赞道:“听了夫人一曲雅奏,令朕俗尘尽消。”湘纹道:“圣上谬加赞语,贱妾越发要自惭了。”炀帝见谢夫人娇态如画,应对得体,便不愿即时离开绮阴苑,却对湘纹笑道:“朕思饮酒,夫人可见允否?”
湘纹说:“贱妾恐怕不能奉陪。”炀帝不禁诧异道:“夫人为什么这样说呢?”湘纹说:“圣上不见月影已移至柳梢头了,再行饮酒,越发夜深了,萧娘娘不要动了不安?因此贱妾不敢相留圣上饮酒。”炀帝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夫人莫将正宫看做了醋娘子。是她让朕游幸各处,得尝各位夫人的新鲜滋味,夫人何必担心。朕躬不但今宵要在此饮酒,实对夫人说,还要留宿此苑,不回寝宫了,难道夫人也不允准不成?”
湘纹听了,粉面上已是飞上两朵红云,只是低头捻弄衣带。那班识趣的美人,不待谢夫人吩咐,便径自安排了宴席。美酒盈盈,佳肴满筵,炀帝命湘纹一同陪饮。二十个美人,便在一旁奏起笙歌。这时的绮阴苑中,顿时热闹万分。炀帝开怀畅饮,又强令湘纹陪饮数杯。
正要撤席的时候,一个内侍进来拜禀道:“正宫萧娘娘请问圣上,今宵是留宿苑中,还是驾返显仁宫?”炀帝醉眼迷蒙地看了湘纹一眼,便对内侍道:“去上复娘娘,朕今宵留幸此处了。”内侍返身而去。炀帝对湘纹道:“如何,朕的话,可不是哄骗夫人的。”
湘纹娇痴着说:“贱妾还是不信。”炀帝说:“夫人为什么还不相信呢?”湘纹说:“还是要来询问,便是令妾不信的证据。”炀帝笑道:“询问一声,原是应当。夫人便以此加罪,如此看来,夫人倒是个善于拈酸的醋娘子!”这几句话,说得旁边站立的美人们,一个个俱齐声大笑,湘纹也红着脸低头一笑。
炀帝便指着窗外明月说:“时辰已是不早了,夫人还是与朕同操《襄王梦》,莫要辜负了如此良宵。”湘纹只是含笑不语。炀帝便上前携了她的纤手,一同走入内室,关上门儿,脱了衫,上了床,共赴巫山,同会襄王,两人兴云布雨,证了鸳盟。炀帝龙马精神,白日虽刚会一美,此夜仍不减豪勇,几度交合,已近天明,方沉沉睡去,以致误了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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