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还都长安两个月后，又赴洛阳，有赵相国贯高的仇人上书告变。汉高祖阅毕，立即大怒，遂亲写一道诏书付与卫士，叫他前往赵国速将赵王张敖，及赵相国贯高、赵午等人一并拿来。这事从何而起？便由高祖过赵是漫骂赵王，激起贯高、赵午两人心下不平，竟起逆谋。他两人年过六旬，本是赵王张敖父执，使他为相好名使气，到老不衰。自从张敖为高祖所侮，便觉得看不过去，互相私语，讥张敖孱弱，且一同入见张敖，屏开外人道：“大王出郊迎驾备极谦恭，也算是致敬尽礼了。乃皇帝毫不答礼，任情辱骂，难道做得天子便好如此？臣等愿为大王除去皇帝！”张敖大骇啮指出血，指天为誓道：“这事如何使得？从前先王失国，全仗皇帝威力得复故土，传及子孙，此恩此德，世世不忘，君等奈何出此妄言！”两人见张敖不从，出语私人道：“我等原是弄错了，我王生性忠厚，不忍背德，惟我等义难受辱，总要出此恶气，事成归王，不成当自去受罪罢。”两人遂暗地设法欲害高祖。
高祖匆匆过境并不久留，一时无从下手，只好作罢。后闻高祖出击东垣，还兵过赵，遂密遣刺客数人，伺候高祖行踪，意图行刺。当时，高祖行经柏人，心动即行，并未尝知有刺客，其实，刺客正隐身厕壁想要动手。偏高祖似有神助不宿而去，仍致贯高等所谋不成。至贯高仇家讦发密谋，一道严诏颁到赵国，赵王张敖全然不觉，冤冤枉枉的受了罪名，束手就缚。赵午等情急拚生，统皆自刭，独贯高怒叱诸人道：“我王并未谋逆，事由我等所为，今日连累我王，都教一死了事，试问我王的冤枉，何人替他申辩呢？”于是，情愿受绑随张敖同行。有几个赤胆忠心的赵臣，也想随着。偏诏书中不准相从，并有罪及三族的厉禁，于是皆想出一法，自去髠钳，注释见前。假充赵王家奴随诣洛阳，高祖也不与张敖相见，即交廷尉讯办。廷尉因张敖曾为国王，且是高祖女婿，当然另眼相待留居别室。独使贯高对簿，贯高朗声道：“这都是我等所为，与王无涉。”廷尉疑他袒护赵王，不肯直供，便令隶役重笞贯高。贯高咬牙忍受绝无他言。一次讯毕，明日再讯，后日三讯，贯高惟坚执前词为王呼冤，廷尉复喝用严刑，当由隶役取过铁针向火烧热，刺入贯高肢体，可怜贯高不堪忍受，晕过数次，甚至身无完肤，九死一生，仍然不改前言。廷尉也弄得没法只好把贯高系狱从缓定罪。可巧鲁元公主为了丈夫被逮，急往长安，谒见母后，涕泣求援。吕后也忙至洛阳见了高祖，力为张敖辩诬，且说他身为帝婿，不应再为逆谋。高祖尚发怒道：“张敖若得据天下，难道尚少汝一个女儿。”
吕后见话不投机未便再请，但遣人往问廷尉。廷尉据实陈明，且将屡次审讯情形，详奏高祖。高祖也不禁失声道：“好一个壮士！始终不肯改言。”口中虽这般说，心下尚不能无疑，乃遍问群臣，何人与贯高相识？中大夫泄公应声道：“臣与贯高同邑，也曾相识，贯高素尚名义，不轻然诺，却是一个志士。”高祖道：“汝既识得贯高可即至狱中探视，问明隐情，究竟赵王是否同谋？”泄公应命，持节入狱。狱吏见了符节始敢放入。行至竹床相近，才见贯高奄卧床上，已是遍体鳞伤，不忍逼视。因轻轻的唤了数声，贯高听着，方开眼仰视道：“君莫非就是泄公么？”泄公答声称是。贯高便欲起坐，可奈身子不能动弹，未免呻吟。泄公仍叫他卧着，婉言慰问，欢若平生。及说到谋逆一案，方出言探问道：“汝何必硬保赵王自受此苦？”贯高张目道：“君言错了！人生世上，那一个不爱父母，恋妻子，今我自认首谋，必致三族连坐，难道我痴呆至此？为了赵王一人，甘送三族性命？不过赵王实未同谋，如何将他扳入，我宁灭族不愿诬王。”泄公乃依言返报，高祖才信张敖无罪，赦令出狱。且复语泄公道：“贯高至死，且不肯诬及赵王，却是难得，汝可再往狱中，传报赵王已经释出，连他也要赦罪了。”于是，泄公复至狱中，传述谕旨。贯高跃然起床道：“我王果已释出么！”泄公道：“主上有命，不止释放赵王，还说足下忠信过人，亦当赦罪。”贯高长叹道：“我所以拚着一身，忍死须臾，无非欲为赵王白冤。今王已出狱，我得尽责，死亦何恨！况我为人臣，已受篡逆的恶名，还有何颜再事主上？就使主上怜我，我难道不知自愧么？”说罢，扼喉竟死。
泄公见贯高自尽，施救无及，乃回去复命。高祖闻贯高自尽，甚是叹惜。又闻有几个赵王家奴一同随来，也是不怕死的好汉，当即一体召见共计有十余人，统是气宇轩昂不同凡俗。中有田叔、孟舒，应对敏捷，说起赵王冤情，真是慷慨淋漓声随泪下。廷臣或从旁诘难都被他据理申辩，驳得反舌无声。高祖瞧他词辩滔滔料非庸士，遂尽拜为郡守，及诸侯王中的国相。田叔、孟舒等谢恩而去。于是高祖与吕后同返长安，连张敖亦令随行。既至都中，降封张敖为宣平侯，移封代王刘如意为赵王，即将代地并入赵国，使代相陈豨守代，另任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周昌是沛县人，就是前御史大夫周苛堂弟。高祖令周昌继领兄职，加封汾阴侯。周昌素有口吃毛病，不善措词，惟性独强直，遇事敢言，就使一时不能尽说，挣得头面通红，也必要徐申己意，不肯含糊，所以萧、曹等均视为诤臣，就是高祖也称为正直，怕他三分。
（本篇完）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