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衡
上面我们说的是“事增”之力,历史阅读,总是多多益善的。相比于此,对于“文省”之功,历来却要一分为二看待。一方面,时间允许情况下,新书在行文表达、结构安排上确实精致了许多;另一方面,修撰者文笔气质的强势介入,使得拍案叫绝有之、口诛笔伐亦有之。
五代至宋初,文风、史风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欧阳修、宋祁等编《新唐书》时,正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蓬勃开展之时。宋仁宗下诏反对浮夸靡曼之文,斥“浮巧轻眉,丛错彩绣之文”,渐成时代风气。这种变化明显反映在了新旧唐书之中。清代赵翼在对新、旧《唐书》进行比较后认为:“欧、宋二公不喜骈文,故凡遇章疏,四六行文者,必尽删之。其他如章疏之类,有关政体治道者,或就四六改为散文,或节其要语存治,固未尝概为删汰。”特别是宋祁,喜欢删改旧文,换用生僻字眼,他甚至在《宋景文笔记》中说修《唐书》,没有找到一篇诏令可以修入史内的,概因其诏令用的全是骈文。于是,凡遇骈文,大笔一挥,能改皆改。如《旧唐书·唐俭传》记唐俭劝高祖起兵,高祖说:“今天下已乱,言私则图存,语公则拯溺,卿宜自爱,吾将思之。”本来浅显易懂,到了《新唐书》就变成了“丧乱方剡,私当图存,公欲拯溺者,吾方为公思之”。改就改了,连意思都变了,可谓是多此一举。宋祁在整合《旧书》语言方面,“力矫其弊,宁简毋冗,宁僻毋俗”,颇为用力过猛。赵翼在《陔余丛考》中专门列出了多个新书“造词用字,尤多新奇者”的例子。如《李迥秀传》中谓“曲意阿附”为“桡意谐媚”,《萧廪传》谓“禁止夜行”为“厉止夜行”,《李峤传》谓“无所委罪”为“无所嫁非”,《苏颋传》谓“迅速伏诛”为“朝鼎夕砧”,《武侯传》用“耘夫荛子”等等。把读史门槛提得老高,一般学历估计都啃不动,被评“佶屈聱牙”“生涩难懂”。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一部优秀的历史著作,必然应该是一部方便阅读的著作。
《内人双陆图》卷,唐,周昉
这边宋祁沉迷炫技,那边欧阳修的“春秋笔法”也不遗余力。欧阳修身为北宋古文运动的领袖,极为推崇寓褒贬于字句、追求简约的“春秋笔法”,苏辙便评价,欧阳修所修两部史书:“本纪法严而词约,多取《春秋》遗意。”举个例子,《旧唐书》武后看骆宾王檄文,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感叹:“有此才不用,宰相罪也。”《新唐书》简而言之:“宰相安得失此人!”在《则天皇后、中宗》本纪里,欧阳修贬斥武后的基调也一直暗合在文笔之中。行文有共识,杀反叛之人,应当给与“诛”或“伏诛”,对于武则天平李敬业之乱的记载,站在武则天角度,李敬业起兵应为“反”,但欧阳修记为“讨乱”,徐敬业之死也为“杀”,并非“诛”;武则天臣下张昌宗、张易之等人被除,是为“伏诛”。通过遣词造句,欧阳修将对武后的斥责不言而喻。在阐述武后得以进入李唐王朝的过程,太宗“闻其有色”,高宗“见而悦之”,字里行间,君主惑于美色的形象也被塑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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