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元年(1056),暮春三月,年19岁的青年苏轼告别母亲与乡邻,与弟弟苏辙一同跟随父亲苏洵沿蜀道北上,经大散关至关中,一路抵达京师。嘉祐二年(1057)是苏轼第一个命运转折点,在金粉之地汴梁(今河南开封),他参与人生中第一场进士考试。与古今许多文人相比,苏轼兄弟是幸运的,身处文运昌隆之时代,文坛领袖欧阳修坐镇主考官之位,小试官则由诗坛宿将梅尧臣担任。考场之上,苏轼洒落与清新的文风无疑让这两位致力于文坛革新的大佬眼前一亮。当然,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他那篇苦心经营、三易其稿,最终以六百余字汇成精华的“以仁治国”之论《刑赏忠厚之至论》,成功吸引了本次考试的详定官梅尧臣。从梅尧臣将文章推荐给主考官欧阳修那一刻起,巴蜀青年苏轼的命运已悄然改变。
苏轼第一次中榜,文章里的典故是编的?还让主考官刮目相看?" />
/《苦吟图卷》,宋,李公麟
弱冠之年的苏轼能够年少成名固然因其才识过人,却也离不开识得千里马的伯乐。欧阳修就是苏轼的伯乐。然而,他们的首次隔空相遇却闹了一出乌龙。
原来,当作为主考官的欧阳修读完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后,被其稳健自然的文风以及独到的个人见解所吸引,读罢大为赞赏,认定这就是本次考试最佳答卷。欧阳修本想将此卷置于榜首,但由于考生姓名保密原则,他担心能写出此文者乃是自己门下学生,尤其可能是得意弟子曾巩,若是把自己人判了榜首,放榜时人言可畏,难堵悠悠众口,于是将苏卷置于第二。正是因为欧阳修的“私心”,导致苏轼之文与榜首失之交臂。大概也正因这个误会,当试卷公布,欧阳修得知此文出自苏轼之手,想必大为遗憾,觉得实在有些对不住这个年轻人。好在接下来再考《春秋》对义时,苏轼总算实至名归,夺得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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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苏辙兄弟顺利通过省试后,于三月参加金殿御试,这次考试要直接进入皇宫,于崇政殿中直面天子。嘉祐二年(1057)三月初八,宋仁宗亲临廷试现场,苏氏兄弟等应试众进士拜过仁宗后,做好应对天子问策之准备。据《宋会要辑稿·选举七》载,这一次廷试“内出《民监赋》《鸾刀诗》《重申巽命论》题”。尽管史书中没有记载苏轼在金殿中妙笔生花,“好语似珠穿”的具体现场,但三月十四日发榜,参与殿试的进士们全部登科,眉州苏轼更是名列榜眼。从这个结果来看,苏轼应该已经给宋仁宗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从省考到廷试,一路虽然波折,但青年苏轼的才华得到文坛领袖欧阳修的肯定。待到金榜题名,主考官与这一届进士之间也相当于建立了师生关系,依照规矩,包括苏轼在内的进士们要向恩师递交致谢书,表达知遇之恩。这次苏轼写成的《谢欧阳内翰书》再一次震撼了欧阳修。
这封《谢欧阳内翰书》非常简短,全文不足五百字,却简明扼要地概括了大宋开国以来的文学发展史,指出宋初文坛受五代时期之影响,以至“风俗靡靡,日以涂地”,又道朝廷明昭天下,正本清源,“罢去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恢复先秦两汉之朴实文风,但又往往矫枉过正,几经曲折。对于欧阳修这种政治上亲历过庆历新政,文学上也一直致力革新的“庆历士大夫”而言,读到苏轼之文,无疑心有戚戚焉。除了对文学发展史的总结,欧阳修还对苏轼的收放自如的文字驾驭能力赞不绝口。他在写给梅尧臣的书信中,给予苏轼这篇《谢欧阳内翰书》极高的评价:“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
能让纵横文坛多年的执牛耳者发出如此感叹,苏轼之才的确有一鸣惊人之势。欧阳修对这个后生的欣赏已溢于言表,几欲让他马上出人头地,一展拳脚。不过,苏轼很快又会给他带来一个“惊喜”,差点改变了他的看法。事情是这样的,当初考试判卷之时,苏轼《刑赏忠厚之至论》一文中提及一典故,是说尧帝时代,有个人犯了罪,作为司法官的皋陶三次提出要诛杀此人,但尧帝却三次赦免了他。欧阳修一生博览群书,但对此典故却很陌生,当时就问梅尧臣此典出处,可梅尧臣也没想出来,两人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皆偶忘之”,梅尧臣干脆找了个台阶下,说:“何须出处!”便不再纠结于此。等到大考结束,苏轼递交《谢欧阳内翰书》后,与弟弟苏辙一起在父亲带领下前往欧阳修府上拜会,欧阳修见到这位青年才俊,又想起判卷时的疑惑,于是把《刑赏忠厚之至论》中的典故翻出来,问苏轼出自哪本书籍。苏轼回答道:“事在《后汉书·孔融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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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是个较真的人,会面结束后,他仔细重读了《后汉书·孔融传》以及各种注释,穷其所有也未能找到“三杀三赦”之出处,搞了半天是自己如此欣赏的这位后生在信口瞎说,还把老夫戏耍一通,这就十分纳闷了。这件事欧阳修一直记着,当他再次遇见苏轼时,又一次旧事重提。没想到苏轼还真从《后汉书·孔融传》中说出道理来,他说:“当年曹操灭袁氏时,将袁熙之妻甄姬赏赐给儿子曹丕,孔融说:‘当年武王伐纣,将妲己赏赐给周公。’曹操问孔融出自何经典,孔融答道:‘我根据今天的事编出来的,想当然罢了’。所以学生文中所言的典故,也是根据尧帝的宽容和皋陶执法严格联系起来推测,想当然耳。”
这个回答真是让欧阳修惊喜又意外。当年孔融的想当然触怒了曹操,但苏轼的想当然却反令欧阳修刮目相看,几句话就从死记硬背典故升华到学以致用的境界,这年轻人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博学却不死板,能活学活用。后来欧阳修多次与友人谈及此事,说苏轼“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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