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惠州,人称为“蛮貊之邦”“瘴病之地”,统治者一向都是把“罪恶”较大的臣子贬谪到岭南去的。苏轼虽然久经磨难,但是突然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心中也不免充满恐惧和担忧,他把苏迈、苏迨两房子孙遣送到常州。其悲苦状态可想而知。徐行数日,东坡来到清远县(今广东清远),此行的目的地惠州已遥遥在望。迎接他的到底是什么呢?在清远县,他曾与一位顾秀才相遇:
到处聚观香案吏,此邦宜著玉堂仙。
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倏僚荔子然。
闻道黄柑常抵鹊,不容朱橘更论钱。
恰从神武来弘景,便向罗浮觅稚川。
顾秀才告诉东坡,惠州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温润的空气中常常荡漾着桂花的清香,新雨过后,满树的荔枝鲜艳夺目,恍如燃烧的火焰,黄柑朱橘更是惠州的特产,漫山遍野,根本不值钱,听说当地的人常常顺手摘来掷打鸟雀,就像扔小石子一样随便……
那么,哪个才是真正的惠州呢?
绍圣元年(1094)十月二日,东坡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惠州,初到惠州,苏轼竟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惠州的吏民一向过着安静的生活,突然听闻苏轼到来,纷纷扶老携幼,出门相迎。苏轼大感欣慰,仿佛他不是漂泊到举目无亲的异地,他甚至一度疑心,这是他曾经来过的地方,正所谓“仿佛曾游岂梦中”。
在本文开篇《十月二日初到惠州》诗中,“岭南万户”本为酒名,古时常以“春”名酒。这里“岭南万户皆春色”一句则包含着多重意思,既借指惠州家家户户都有美酒,也比喻这里的民众热情好客,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宋代的惠州,只不过是一个小镇,人口不多。可是,其地理环境和风景却很特别:四面环水,北边有东江东西方向流过,城的四周便是组成西湖的五个湖:南湖、丰湖、平湖、菱湖和鳄湖。城中有数座小青山。整座惠州城就在绿水青山之间,风景十分美丽。惠州知州詹范以前虽然不认识苏轼,但久仰东坡大名。当东坡报到后,他马上把东坡一家安排到合江楼居住。
合江楼原是三司行衙中皇华馆内的一座江楼。皇华馆是朝廷官员的驿馆,相当于现代的高级干部招待所或高级宾馆。苏东坡作为一名贬官,地方上仍待以殊礼,被特许在合江楼暂住,可见詹范对苏东坡敬仰的程度。合江楼建于东西二江合汇之地,此处占尽地利,将各色美景结合一处,翠绿的绵绵青山、不息的滔滔江水,风景极尽优美,身在其中,甚为惬意。苏东坡甚至怀疑自己,这一次竟到了人间仙境,至少,离仙境如此之近:
海上葱气佳哉,二江合处朱楼开。
蓬莱方丈应不远,肯为苏子浮江来。
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
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
楼中老人日清新,天上岂有痴仙人。
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
合江楼只是暂住,它并非贬官的久居之所。十多天之后,苏轼带领儿子和朝云及老女仆,搬到嘉祐寺去住了。嘉祐寺故址在现今的惠州市东坡小学的位置,地势略高,这里虽然没有合江楼条件好,但环境很清幽,尤其是寺后有一座不太高的土山,满山可见茂盛的松树,山顶上有个松风亭,苏轼常到这里漫步锻炼。一天,苏轼本想一口气登上松风亭,却不料刚走到半山腰就觉得疲乏了。他抬头望望松风亭,发现亭子还在很高处的树梢上面呢,停了一会,他想,为什么一定要爬到亭子那呢?这里不也挺好吗?他索性就此坐下歇息了一会,浑身感觉舒畅,而后便径直下山去了。后来,他写下《记游松风亭》:
余尝寓居惠州嘉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这篇小短文看似写登山,实是写心境:因为预先确定了游玩的目标,所以为到达不了那里而不胜其苦:一旦放弃这个目标,就如鱼脱钩,释去羁绊,轻松自在。苏轼进而悟出一个人生的哲理:人们在生活中要善于摆脱自我限制,获得心灵的完全自由。进一步,生死也可置之度外,即便万分危急之时,也可以突然醒悟:“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如果联想到苏轼此时谪居岭南的处境,那么或许他也在为自己开脱:就眼前这个样子,又有甚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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