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一个俗人,这群四百年前的文人们造了一个纸牌屋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一个俗人,这群四百年前的文人们造了一个纸牌屋

作者:未知  来源:历史知识网

长物虽不足以蔽体,但足以遮俗;虽不足以果腹,然可以养心。虽是文人清赏,亦足逞耳目之娱,去铅华粉黛,亦可观风月无边。虽于世为闲事,于身为长物,而品人观韵,幽思清神,不可或缺。


然所求过甚,所欲过当,以无用而妨有用,以清谈而害实干,则长物虽为水月,亦可化作焰毒,爱好愈甚,焚身愈痛,愿今人但观是编,可以知其用意之深。


乃知山川人物,皆属幻形;一身之外,尽是长物而已。


本文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3月25日专题《长物》的B02-B03。

「主题」B01丨长物

「主题」B02-B03丨长物而己一种生活方式的诞生

「主题」B04-B05丨品物游心心灵无限遨游的宇宙

「文学」B06-B07丨沙漠与灰烬:埃德蒙·雅贝斯的《问题之书》

「艺术」B08丨《安托南·阿尔托》一座难以进入、无法走出的迷宫


作者|李夏恩


明代佚名《南都繁绘图》中南京市井繁华景象。


《羲之写照》出自明代画家仇英《天籁阁摹宋人画册》,画中是典型的文士书斋情景,茶茗、炉香、盆花、书籍以及古琴,代表了文士的生活品位。


雅俗对战


造梦成真,需要的不仅仅是幻想,更需要将幻想赋予那些实实在在的事物,将它们造成梦中那般精巧优雅的模样。文震亨就是这样一个专注于造梦之人。就在冒辟疆那场噩梦的四年前,这位苏州文士刊行了自己殚精竭虑撰写的作品《长物志》。此书甫一问世,便成为当时文士争相热捧的佳作,即使是在四百年后,依然名气不减,读者无数。

尽管《长物志》从体裁上大可以归为当时流行的随笔小品之类,从内容上则是一本鉴赏手册。教导读者如何正确地欣赏和设计符合文士优雅精致生活品位的事物。文震亨非常精细地按照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衣饰、舟车、位置、蔬果、香茗分为十二卷,几乎囊括了衣食住行的各个品类。每个品类,他都悉心而详尽,精准到了不厌苛细的地步。


文徵明《兰亭修禊图》,王羲之的兰亭修禊是明代文士心目中优雅生活的典范。


从尺寸到装饰再到形制,无一不细述,简直让人怀疑作者是一位患有严重强迫症的仿古家具导购员。而这正是文震亨《长物志》最与众不同的一点,它不像之前的那些鉴赏手册一样喜好旁征博引,而是将最具体、最细致的描述以文士最优雅的文笔,打包塞到读者的手里。尽管对读者来说,这样详尽的描述确实有助于依样画葫芦。然而,也能从中读出一种作者对自己品位不容置疑的专横。

文震亨对自己文士优雅格调的专横有资本,他的出身与冒辟疆一样,皆是世家大族。然而从某种程度上讲,文震亨在文士清雅格调上比冒辟疆更具家学渊源。文氏家族在江南地区声名煊赫,他的曾祖乃是明代最负盛名的名家文徵明。书画双绝,不仅名重当时,芳泽更流播后世,以至于在文震亨的时代,苏州有许多画师就以伪造文徵明的书画贩卖牟利,所费不赀。自文徵明以降,文氏家族都以书画之名擅扬于世。文震亨本人也是一位极为出色的书画家。而他的容貌也配得上他高雅的身份,“长身玉立,善自标置,所至必窗明几净,扫地焚香”。是一位不亚于神仙中人冒辟疆的文士典范。

尽管目前尚无证据显示文震亨与冒辟疆之间有过从交往,但作为当时最负盛名的文士,两人之间的优雅品位也自然有惺惺相惜之处。茶作为文士生活必不可少之物,在《长物志》中自然会列卷详述。文震亨认为茶种“品之最优者,以沈香,岕茶为首”,而这恰恰是冒辟疆与他的红颜知己董小宛最嗜好的茶品。

文震亨像,出自清刻本《长物志》扉页


文震亨的品位不容置疑,且足以堪称文士雅致品位的代表,因此,也就可以理解他为何不屑于在自己的书中旁征博引,因为他自己本身已经是个中权威。而他在书中如此苛细、周到并且不容置疑地描述的这些器物,皆如书名所言,乃是“长物”。

“长物”,即是生活必需之外的多余之物。一如书中序言所说,书中提及的那些物什,“寒不可衣,饥不可食”,故而“于世为闲事,于身为长物”。即使对这本书的内容一无所知,生活也可照常继续,日子也可一如往常,不会受到任何干扰。但有了这本书的指点,日复一日的凡俗生活,便会被赋予一种文士优雅的品位,可以用来特立高标,可以用来品鉴韵味,可以用来彰显才情。


德化窑白瓷花觚,王天祥藏。德化位于闽东,自明季隆庆、万历以来,人皆知学,声名渐辟,文物转盛。其所烧造白瓷,瓷质雪白,价廉而式样不俗。这件仿古代青铜器式样的花觚,因明代官令民间祭器皆用瓷,故而被用作陈设供器。然而至晚明时代,尚古之风流行,这类德化白瓷仿古瓷器,也被用作书斋内陈设的插花清供之物。


长物确实是多余之物,但并非无用之物。它是一条分界线,将凡俗与雅致精巧地区分开,而划分的唯一标准,就是是否留心着意于这些多余的“长物”——只有致力于优雅生活的文士才有资格去品鉴追求这些多余的长物,而凡夫俗子,要么心力不及,要么因为不入雅致堂奥,求雅反俗。

这也就是为何在热情的拥趸眼中,《长物志》更像是一本实战手册,教导读者如何与庸俗作战,最终取得优雅的胜利。庸俗的代表,就是《长物志》序言中所嘲笑的那些“富贵家儿与一二庸奴、钝汉”。他们“沾沾以好事自命,每经赏鉴,出口便俗,入手便粗”,纵使是那些雅致之物,一经他们的摩挲护持,“污辱弥甚”——他们玷污了“雅”的名誉,让“真韵、真才、真情之士,相戒不谈风雅”,也让长物从雅物沦为俗物。因此,这本书的目的之一,就是将风雅从这些庸俗的暴发户的侮辱中解救出来。



这般口吻听起来颇有些英雄救美的愤世嫉俗,为了拯救优雅的长物,不惜彻底冒犯那些“富贵家儿”和“庸奴”,但实际上,这乃是这一类读物的一个惯用伎俩,早在三个世纪前的明代初年,一部鉴赏手册《格古要论》就已经有这样的口吻谈论自己推荐的鉴赏品位,只是口气委婉得多:“尝见近世纨绔子弟习清事古者亦有之,惜其心虽爱而目未识之矣。”


《格古要论》可以说是《长物志》的诸多鼻祖之一。之后1508年陆深撰写的《古奇器录》,1590年高濂撰写的红极一时的畅销名著《遵生八笺》,以及比文震亨稍早一些的另一位文士屠隆撰写的《考槃馀事》都可以归入这一系谱当中,其目的就是教导人如何优雅闲适地生活,同时也对时下盛行的庸俗或委婉、或激烈地表达一下儿必要的惋惜或愤慨之情。

无论惋惜也好,还是愤慨也罢,这种对庸俗的有意冒犯,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刻意的营销手段:没有人愿意成为一个侮辱亵渎优雅的富贵家儿和暴发户,为了避免自己不留心陷入庸俗的泥淖,就去读一读这本书吧。



明刻本《琵琶记》中的内苑游廊。

《客座赘语》,作者:(明)顾起元撰,版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

黑漆嵌螺钿楼阁山水插屏,明晚期作品。这类螺钿镶嵌的黑漆屏风,虽然被文震亨视为俗物,但在17世纪却广受欢迎。图片来自《品物游心》。


双耳四足青铜鼎炉,王天祥藏。此物为仿商周青铜器纹样制造的仿古鼎炉,自北宋金石学兴盛,士大夫阶层广为蒐集三代鼎彝,也出现了一批仿古青铜器,作为几案陈设玩赏之物。这件鼎炉的形式与温州南宋墓出土的鼎炉几乎一致,铸造时代也当在宋元之际。晚明时代,士人好尚藏古。明代高濂《遵生八笺》言书斋中床头小几上,“或置鼎炉一”,这类鼎炉尤应时时摩挲,晚明鉴赏家张丑论鉴赏古物云:“鉴定家评定铜玉研石,必以包浆为贵。包浆者何?手泽是也。”



明代沈周《流民图》中流离失所的灾民。



平民逃难的情景,出自明代《倭寇图卷》。


《清代学者像传》中的冒辟疆像。

作者|李夏恩

编辑|宫子、王青

校对|薛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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