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四野的钟伟将军,老人们都说,一提到打仗,钟伟两眼就放光,后脑勺都乐开了花。争到硬仗,浑身来劲,争不到就骂娘。战场上,他从不客气,能耐的很,如果自己打胜了,别人还在啃,他会凑上去,先说人家坏话,再撂狠话:我说他不行吧,怎么样?这回该我们上了吧!我保证两个小时拿下来,拿不下来,提头来见。
钟伟1911年出生在湖南省平江县三阳乡甲山村,中等个头,眉清目秀,瞅着挺文静,不像能拼命的糙汉子。比一般苦出身的“小鬼”强一些,钟伟在村里勉强读过几年书,所以参加红军时,他算个知识分子,先在红三军团政治部当宣传员,后来又陆续担任过三师特务连政委、四师十一团俱乐部主任、师政治部青年科长、十二团政委、师政治部宣传科长、师政治部主任、抗日军政大学三大队政治处主任。
1939年夏天,钟伟接受上级命令,参加新四军鄂豫挺进纵队,担任团政委,到豫南四望山一带开辟根据地。
谁知道,在部队打了几个胜仗后,钟伟和纵队领导就产生了分歧矛盾。纵队领导认为部队接连在朱堂店、憨山寺、新街等地消灭了好几百日伪军,下一步应该趁热打铁将新成立的三个团插入敌后,开辟根据地新区,但钟伟和陶铸等人不同意,他们认为现有根据地尚不巩固,这样做太冒险,很容易损失力量。
后来的实践证明,钟伟的看法是对的,但在当时他却遭到了纵队领导的批判,有人说他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有人说他的妻子是“特嫌”,还有的说他的父亲是“反动军官”。
钟伟性格倔强,眼里揉不进沙子,面对这些毫无根据的批判,他有口难辩,最后干脆带着妻子、孩子和一个警卫班愤怒出走,到苏北找陈毅去了。
这一路上,钟伟长短枪加起来不到十支,而且还带着个吃奶的娃娃,穿越那几道封锁线时,他顶住了很大的压力,遭了不少罪。
经过千难万险,终于见到陈毅时,陈毅感慨万千地说,你这个“逃兵”,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呀?
钟伟眼睛湿了。
这一次将身家性命豁出去,钟伟为自己争取到了新的一片天。陈毅把他交给了三师师长黄克诚,在心底敞亮、同样历经磨难的“黄瞎子”手下,钟伟甩开膀子,从政工干部转成军事干部,气象马上就不同了,胆量、气魄、脑子,这些打硬仗的好东西全都迸发出来了。
高沟之战,是钟伟威震苏北的成名之战。
1943年8月,新四军决定拔掉苏北地区伪军重要据点高沟。
这是块硬骨头,啃起来不易。
当时高沟据点里驻有伪三十六师一四四团,外加一个地方保安团,共计一千四百余人。一千多乌合之众,新四军没放在眼里,要命的是高沟据点不仅有五米来高的土城墙、碉堡,还有八米多宽、两米多深的壕沟。
前一波攻击部队,在几百米的开阔地上硬冲,结果成了敌人轻重机枪的靶子,损失不小。
轮到淮海军分区司令钟伟上时,高沟据点里的伪军傻眼了。他没有叫战士抱着炸药包硬冲,也没有用辣椒面当“毒气”,而是上来就拼命挖沟。
后半夜,当几条一人来深的交通沟挖到城下时,这仗就简单了,战士猫着腰在里面跑,外面连影子都看不到,运动到城下,炸药一埋,导火索一拉,口子马上就撕开了,再一个冲锋,结果只伤了十几人,高沟据点就让钟伟快准狠地拿下了。
在当时,这场胜仗产生的意义很大,拔掉了高沟据点不用说,重要的是发明了一种非常实用的攻坚土战法。后来,这种战法在各地战场屡见奇效,起到了关键作用,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辽沈战役中举足轻重的锦州攻坚战。
东北“剿总”副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在锦州被俘后,曾讲过这样一句话,当他看到一条条通到城下的交通沟时,就觉得像一条条绳索套在脖子上,这回要完蛋了。
钟伟善打巧仗,这不是运气,更不是巧合。
四野的老人们都说,钟伟打仗不要命,但从来不耍蛮。打仗前,敌情我情,天气地形,每次他都要亲自侦察,摸清楚,能不能打,怎么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一旦出现意外怎么补救,这些全在他的脑子里。
仗打起来后,他的气魄、决心、眼力更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在他那里,没有能溜走的战机,特别是打到节骨眼上,能不能再坚持一下,他的决断十有八九都是对的。他那脑袋,不服不行,咱们十个八个捏在一块也不如他一个,比电子计算机还灵快。
这话不假。
高沟之战后,攻取苏北重镇淮阴那一仗,就很能说明问题。
1945年4月,新四军三师副师长兼十旅旅长刘震,指挥十旅、师特务团以及淮阴、淮安、涟东等地方武装,剑指苏北重镇淮阴城。
淮阴城城墙高近十米,护城河、鹿砦、铁丝网等防御工事,一应俱全,论阵仗,此前攻克的高沟在它面前不能提。
此前,兄弟部队曾两打淮阴城,但在敌人居高临下的火力压制下,都没能拿下来。钟伟率十旅二十八团拉上去后,没有一味挖深沟,吃剩饭。
仔细察看地形后,钟伟认为,深沟一定要挖,但挖深沟的同时,必须打掉敌人构筑在城墙上的高空射击台。
怎样才能打掉敌人十米多高的射击台呢?
钟伟的办法很豪横,他针锋相对地在城外搭建了好几个比敌人城墙还高出几米的射击台,然后把机枪手和狙击手派上去,前者负责火力掩护,压制敌人,后者专门射杀敌人指挥官、机枪手。
敌人没想到钟伟居然用这个办法向上发展,一时间阵脚大乱,这时候,钟伟又下了一道命令,用最快的速度向下发展,将地道挖到敌人的城墙底下去。
地道挖通后,一棺材的炸药紧跟着就运到了城墙底下,随着一声巨响,淮阴城瞬间被炸开了十几丈宽的大口子。到这阶段,钟伟地上地下同时发展的威力就出来了,高空射击台倾泻火力,主攻部队勇猛冲锋,敌人瞬间就垮了,二十八团只用了五分钟就突破了城防,拿下了淮阴城。
战后,钟伟毫无争议地由十旅副旅长升任旅长。
1946年2月,钟伟率领十旅闯进关东,成为林彪麾下一员猛将。
第一次亮相,钟伟就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漂亮仗,在法库县鹜欢池歼灭了全美械装备的敌十三军八十九师一个营。
一个多月后,又是一个大胜仗,钟伟指挥十旅二十八团、二十四旅七十团、保一旅一团和万毅纵队五十六团,一举拿下了战略要地四平。
又一个月后,钟伟和兄弟部队联手,在大洼、金山堡一带设下埋伏,不仅将进犯四平的敌七十一军八十七师大部分歼灭,而且叫号称“天下第一军”的敌新一军吃了不少苦头。
有这几次漂亮仗热身,小一年之后,钟伟终于迎来了军旅生涯最牛气的一仗。
1947年3月8日,为粉碎敌人“南攻北守”的作战计划,迫使其南北两面作战,东北民主联军北满部队兵分三路,越过雪裹冰封的松花江,拉开了“三下江南”作战的大幕。
按照总部部署,钟伟的二纵五师,主要任务是行进至中长路,配合一纵围歼德惠东北大房身附近的敌新一军的一个团。
3月9日,钟伟率五师到达靠山屯西南。
就在这个时候,意外的情况发生了,侦察员报告,在靠山屯一带发现敌七十一军八十八师,并有大批军用物资,看情形正准备向德惠方向撤退。
钟伟一听,两眼立刻放出光来,这是送到嘴边的肥肉,五师必须追上去,一口吃下来。
然而,政委却不同意钟伟的意见,理由很多,也很简单,这次五师的作战任务是去大房身配合一纵,擅自行动,不仅是违抗命令,而且有可能破坏战役的统一部署。再说,孤军深入,万一吃了亏,谁来负责?
见政委反对,钟伟先发牢骚,前几次渡江作战,五师一个大仗没捞到,不是破坏铁路,就是配合兄弟部队,路没少跑,苦没少吃,就是敌人没消灭几个,这股鸟气,不能一直受下去。
政委知道钟伟争不到硬仗,就是这德性,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钟伟发完牢骚,动了真格,他说,违抗总部命令是不对,但贻误战机影响全局更不对。这股敌人正在退却中,对我毫无察觉,这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只要攻其不备,一口吃下不是问题。再说,十八师、独一师离靠山屯不远,随时可以支援,五师不是孤军,是尖刀。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人可以阻止这位有名的“好战分子”了。
随后,钟伟拍桌子下决心,事不宜迟,就这么定了。我是师长,打错了,砍头掉脑袋我担着,打!
黄昏时刻,在钟伟的命令下,五师一路急行军扑向靠山屯,先攻姜家屯,再围王奎店。
谁知道,王奎店这股敌人挺能守,五师连攻几次,没能拿下来。
紧急时刻,林彪的电报来了,命令五师速去大房身。
钟伟抗命回了一电,吃掉这股敌人马上就去。
再攻王奎店,依旧不顺利,这股敌人竟拼死突围了出去,跑到靠山屯和敌二六四团的一个营会合在了一起。
这时候,林彪的电报又来了,催促五师立即执行总部意图。
钟伟够牛,他再次抗命,回了林彪一电,五师正在围攻,敌人一个团马上就能吃下来,已经撤不下来了。
然而,五师十五团随后发起的四次猛攻依旧没能成功。这时候,敌八十八师、八十七师主力分头从农安和德惠赶来增援。
情况危急,林彪的催促电报又来了。
师里有人说,这回不走也得走了。
但钟伟却在这时彻底发了飙,娘卖X,谁再说走,我枪毙谁。
这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拼命,更是一次志在必得。随后,钟伟一边组织攻击、打援,一边信心满满地给林彪打电报,现在正是抓大鱼的好机会,我就在这里打,赶快派增援部队来配合我。
四野的老人们说,这一仗打了个本末倒置,不仅把其他部队都调动过来了,而且把林彪都指挥了。
此战,让钟伟在四野名声大振,林彪曾用欣赏的口吻说,要敢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像钟伟在靠山屯那样,看准战机敢三次违抗命令。
作为黑土地上的头等主力师,钟伟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逮住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新六军,痛揍号称“虎师”的新六军第二十二师。
在东北战场上,新六军的这个“虎师”比新一军厉害,既能打又能溜,想吃掉他一个连都难。毛主席就曾指示林彪,应尽早打掉这个“虎师”。遗憾的是,林彪几次精心设计,调集兵力,最终都没能得手。
1947年12月中旬,东北民主联军发动冬季攻势,二纵、七纵将法库守敌新六军暂六十二师包围。敌新二十二师(虎师)从铁岭驰援,二纵在铁岭、法库间的镇西堡、娘娘庙一线,对敌人展开阻击,而钟伟的五师则向敌人侧后迂回。
就在迂回途中,钟伟的五师碰到了这个“虎师”。
这“虎师”果然狡猾,见遭遇强敌,脚底抹油,掉头就跑。就这样,敌对双方最能打的两个师在黑土地上展开了一场生死追逐,“虎师”是汽车轮子,五师是两条腿,可即便这样,虎师最后还是让五师追上去咬住了,活生生地被吃掉了一个营外加一个加强连。
能打硬仗、险仗、漂亮仗,林彪很赏识麾下这员猛将,1948年初,林彪、罗荣桓找钟伟谈话,要提拔他,让他到十二纵任副司令员。
钟伟回答,要是瞧得起我,就让我当司令员,我宁当鸡头,不做牛尾。
就这样,钟伟由师长直接提为纵队司令员,在东北野战军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钟伟破了例。
之后,钟伟离开了五师,但五师的血脉里一直流淌着他的战斗作风。无论是辽沈战役,攻义县,战锦州,还是平津战役打天津,抗美援朝打老美,五师一直是主力师,从没掉过链子,没给钟伟丢过脸。
1949年10月,在东北军区司令部所编的《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中,对二纵五师有这样的评述:
该部队系东北部队中最有朝气的一个师,突击力最强,进步快,战斗经验丰富,攻防兼备,以猛打、猛冲、猛追,三猛著称,善于运动野战,攻坚力亦很顽强,为东北部队中之头等主力师。
这是对名将最高的褒奖,人走,军魂在。
辽沈战役打响后,十二纵司令员钟伟在攻克沈阳一役中,再次展现了雷霆万钧的战力,当十二纵拿下沈阳铁西区后,在辽西歼灭廖耀湘兵团的野战军主力,陆续赶到,有的跑进沈阳放了几枪,有的连枪也没放,跑进城去就行了。
1949年8月的青树坪失利,是钟伟征战生涯中仅有的败仗,对这次因轻敌冒进导致的失利,钟伟从来不回避,在部下、战友、后人面前,他总是念念不忘,先骂一句“娘卖X”的青树坪,然后就讲起了这次“走麦城”。
这就是钟伟,一个有棱有角,个性鲜明,十分可爱的人。
在四野,关于钟伟个性鲜明的故事很多。在东北时,仗一打完,钟伟就要跑回哈尔滨去跳舞,有仗打了,立刻又精神抖擞地回来;每打下一个地方,钟伟总是霸道地朝战利品上贴封条,自己还要到处找地方土特产——为这些,钟伟没少挨批评,但总是改不了。
1955年授衔时,许多将领曾主动要求让衔,但钟伟却闹得凶,认为给自己的少将评低了,据说还声称过要把勋章挂在狗尾巴上。
钟伟的刚直,不光体现在敢为自己讨说法,遇到其他不平事,他同样敢于站出来,说实话,说硬话。
1959年8月22日,由于为彭德怀说了公道话,钟伟被打倒,用他自己的话说,被撵出了军队。
在受迫害坐牢的日子里,家人、战友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看望他,可他关心的却是如何改进多管火箭炮的性能,而且还要求战友把他的设计草图带出去送交有关部门。
有人当即泣不成声地说,老师长呀!这工夫你还有这心思啊!
1979年,钟伟终于得到平反,他去找老首长黄克诚,要求工作。
老首长说,你就安分守己地待着吧,如果有仗打会去找你的。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从那以后,老将军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1984年6月24日临终前,老将军一直和孩子们纵谈兵法,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并且留下了一份简单质朴、感人至深的遗嘱:“······我死之后,不必补发什么薪金,我的儿孙们都能自立生活了。我自己也不欠任何账目。我的电视机、冰箱都作为党费交给党。另外,我的警卫员和做饭的保姆工作很积极,生活也很清苦,请给以适当的照顾。同志们,就此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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