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上苇
这就必须先深入剖析一下唐朝皇帝对隋朝的复杂感情了。
唐朝的大一统基业,实为隋朝筚路蓝缕所艰苦开创。而隋初“七德既敷,九歌已洽,要荒咸暨,尉候无警。于是躬节俭,平徭役,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区宇之内晏如也”的繁荣安定局面,也不仅只是杨隋一姓的成就,更被包括李渊家族在内的整个关陇集团引以为光荣。故从关陇集团整体利益来讲,李唐必须维护、肯定和颂扬隋朝的统一功绩。
但另一方面,李唐作为一个篡夺者,又必须抹掉甚至抹黑一些历史事实,才能让自己的所作所为在道义上站得住脚,为唐朝的建立取得合理性。
首先必须撇清的,就是李渊因与杨隋的裙带关系而受益的事实。
唐的开创者李渊父子,不但是隋朝旧臣,更为近亲内戚。李渊之祖李虎虽名列西魏“八柱国”之一,但因曾有一段反对宇文泰的黑历史,故长期坐冷板凳,位虽尊而实无权。李渊之父李昞仕宦北周,实职只不过至安州总管(辖今钟祥、京山、天门、潜江一带),才勉强达到“八柱国家”子弟出仕的一般水平。
若再考虑到荆襄战区是李昞岳父独孤信、姻伯杨忠长期经营的地盘,另一位曾任安州总管的崔彦穆亦是独孤信小老婆的叔叔、杨忠儿媳妇的叔祖,所以李昞这个安州总管的照顾性意味也就分外明显了。
由于独孤信早在北周初年即已罹祸,其家族干枝式微,故崔、李相继出任安州总管这一系列照顾性安排,当主要系杨忠之力。
父祖荫庇虽对李渊的仕途有一些帮助,但还远不到能从众多武川勋贵子孙中脱颖而出的地步。他在隋朝能成为雄霸一方的实力派诸侯,手握军政大权的太原留守,和杨坚之妻独孤伽罗的关照分不开。
独孤信共三位正妻,第二位郭氏生了两位皇后,即长女北周明敬皇后(嫁与宇文泰庶长子、北周明帝宇文毓)、四女大唐元贞皇后(即李渊之母,为唐朝追赠的皇后)。而第三位正妻则出自名门望族清河崔氏,生第七女独孤伽罗嫁与杨坚,是为隋文献皇后。
《旧唐书》载:“(隋)文帝独孤皇后,即高祖从母也,由是特见亲爱。”《新唐书》写得更明白:“隋文帝独孤皇后,高祖之从母也,以故文帝与高祖相亲爱。”
杨隋篡宇文周之天下,虽然逐渐把明面上的宇文氏支持者清洗殆尽,但毕竟武川军人集团是宇文泰一手栽培起来的,感恩怀德的潜在支持者仍不在少数。
唯独李虎家族,既有武川军人集团的老资格,又在西魏/北周长期坐冷板凳,绝无宇文氏支持者之虞。且其家族祖孙三代皆与杨家亲近,从李昞之后甚至渐成依附关系——故在杨隋眼中,李渊的政治立场那是相当可靠。
正因如此,隋炀帝在大业年间众叛亲离之际,才会格外信任和重用李渊,以其先后主持关右、太原诸军事,从而造就了李渊太原举义兴唐的历史机遇。
李渊父子借助与杨隋的裙带关系起家,最后却篡隋夺位,杀人子孙,从私人道义上是很难讲得过去的。所以李唐编撰《隋书》,首先必须淡化这层裙带关系,尽可能撇清个人私恩的影响,再把亲戚关系、君臣关系破裂的责任推给杨家。
不管李世民、魏征君臣如何标榜史官必须“直笔其事”“善恶必书,无所忌惮”,《隋书》在这一节上必须曲笔回护,否则就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
不先讲清这层关系,就不易看清《隋书》那个迷雾下的隐秘世界。
相关阅读